评《闯入者》：历史的后遗症 风暴从未停息

《闯入者》处理的是历史后遗症

以悬疑开场，篇幅过半后，《闯入者》亮出了底牌，这是一部与三线建设有关的电影，还是王小帅念念不忘的那个题材。它与2012年的《我11》、2005年的《青红》，构成了王小帅的"三线建设三部曲"。《青红》是青春，《我11》是小孩视角，处理的都是记忆与历史，而《闯入者》，处理的是历史后遗症。

《闯入者》中，吕中所饰的邓老太，是位普通老人，而不明骚扰电话，不明的闯入者，将她以及我们，带到了贵州的工厂，带回了历史的阴影。对于因被检举滞留在贵州的老赵一家，老邓无疑是一个作恶者。《青红》和《我11》中的主人公，作为经历和见证人，整体上是历史受害者的身份，反思对象指向的是时代；《闯入者》从当下介入，作为个体的老邓，是受害和作恶的混合体，反思对象包括了个体。结尾老邓给老赵一家，道了一个迟到了40年的歉，但悲剧没有终结，她要继续背负着内疚，走向生命尽头。

前段抛出悬疑之后，花了很大笔墨来描述邓老太太的日常。独居，喜欢干预儿子生活，直接闯入厨房给他们做饭，以中国传统伦理来看，她是位再正常不过的母亲以及奶奶，至少不是一个坏人。她从没有公共和个人之分的年代走来，对他人和自我没有什么概念，在她看来，随意闯入儿子家门，是很正当的事，她是为他们操心、为他们好。大儿子的家庭，二儿子的性取向，他们的自我与母亲的观念，作为被闯入者与闯入者的老邓，以及老邓的当下与过往，老邓与老赵一家的不同命运，均构成了强烈的对比与互文。

被闯入者打破了平静生活，邓老太不得不回溯、审视自身，她很难改变自己，也很难改变别的东西。悲剧没有改变，宽恕没有到临，但道歉仍是必须的，这是通往真相、避免悲剧、获得自我的必要动作。

王小帅生于上海，出生后不久随父母去往贵阳，从《青红》到《闯入者》，他反复拍摄与自身经验有关的三线题材。三线建设的持续时间，囊括了十年文革，与知情上山下乡也有重叠，这些事件的背后，是被时代裹挟的万千个体。一个创作者，总是不断讲述自己和他所熟悉的群体，王小帅在此意义上是诚实的。《青红》像是王小帅自己的样板戏，《我11》和《闯入者》都是它的变奏版本。念念不忘的表达，多少总会得到一些回响。

从始至今，王小帅没有展露过人天赋，他没有侯孝贤那样处理影像的能力，也没有贾樟柯那样处理日常的技巧。悠长韵味，深刻洞见，似乎一直都在他的能力之外，而他最大的优点，是没有那些最糟的缺点，他可以比较顺利地完成他的表达。《闯入者》整体水准平平，借了悬疑的壳，谈不上高明，也没有为观赏性做出质的改观。但对老年人的性格、行为、现状，对当代中国的城市景观，对历史回望的方式，王小帅呈现出来的结果，都是比较准确而恰当的。虽然，也仅止于此，仅止于表达的完成。

如果把一部电影的价值，简单分为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，那么王小帅贡献的，主要是社会价值。几次入围戛纳、威尼斯和柏林影展，被欧洲人惦记上的，不是他的形式与风格，只是他的表达与表达的内容。他从来没有建立起引人瞩目的美学风格，唯艺术论者可以嫌弃王小帅，唯商业论者可以忽略王小帅，而你若属于这两者之外，《闯入者》值得一看。影片所做的表达，在当下是稀缺而有意义的。